第72章 第 72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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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2章 第 72 章
兩年後。
上午九點, 京北電視臺大廳。
“兩位老師！這裏！”
舫舟領著人進來，遠遠就見電梯口站著個男生朝他們用力招手。
他取下墨鏡掛在藍色襯衣的領口上, 輕扯了一下蘇棠的衣袖，身旁東張西望的人一下順著他的視線回頭。
男生小跑著迎上來解釋。
“我是段部長的助理小唐，他正在開會，電梯有梯控，我先下來先接你們上去。”
舫舟自不用多說，之前就見過面，倒是他身邊的女人，看著眼熟。
穿著高跟接近一米七的個子，打底一件灰色襯衫, 外面套著件卡其色的風衣外套，後腦紮著簡單的低馬尾, 打扮知性優雅, 一張臉更是好看, 笑起來一雙杏眼彎成兩道月牙, 看得人心醉。
看對方緊盯著自己看，蘇棠想起自己是第一次來這裏，對方應該是不認識自己，率先伸出手自我介紹。
“你好, 我是蘇棠。”
她出聲，男人一下意識到自己的失態，猛的回神, 驚奇道。
“原來是蘇老師！”
京視tv的《候鳥》紀錄片近來大爆。
這部由京視牽頭制作的巨型自然紀錄片, 歷經兩個寒暑, 前後由上百人的團隊參與制作，耗資六千多萬, 取景地遍布東亞二十多個國家和上百個地區。
春秋兩季，從南到北寒來暑往，人們見證了各種形色各異、千姿百態的鳥兒用柔弱的雙翅創造了一個12000公裏的奇跡，歷經艱難險阻、萬裏行程，它們飛過高原、大海、雪山，途徑叢林、琥珀和沙漠，遮天蔽日的奔往遠方湛藍的王國。
長達七百多公裏的膠片，記錄了二十多種瀕危物種，上線短短一個星期，播放量就突破了驚人的上億，網上各類討論的熱帖居高不下。
除了舫舟，一個陌生名字在網絡上一遍又一遍的被人提及。
《候鳥》紀錄片的攝影師兼副導演：蘇棠。
一個在影視主流圈名不見經傳的名字，可她手裏的鏡頭卻猶如一把槍一遍遍的擊穿著觀眾的心臟，更是在各類主流獎項中頻頻提名。
漫天黃沙中堅持不懈最終逃出生路的沙丘鶴、暴雪之中和企鵝對抗的海鷗、為伴侶討食主動被捕的雲雀，各類經典鏡頭看得人熱淚盈眶，柔弱的力量卻用震天撼地的堅持向屏幕外的觀眾們詮釋著溫情、執著、忍耐，一次又一次的刷新著大家對生命的理解。
她的分鏡簡單幹凈，幾乎沒有旁白語言，卻充斥著大量豐沛的情感，她的鏡頭，與一切捕捉到的鳥兒共情，如果說，舫舟是個拍人的天才，那麽，這個女人，就是一個拍動物的天才。
不僅如此，在她作品的影響下，各種盜獵問題被廣泛提起，最近還在全國掀起一股守護候鳥的公益熱潮。
為了方便各地追鳥的民眾實時互動，甚至有私人出資為這場活動搭建了一個論壇，取名為begonia。
醉心公益，這原本很正常，可很快有人反應過來，這英文翻譯過來是海棠花。
一周之內搭建起論壇投入使用，連論壇名都帶有她的名字，無論是這份財力還是這份心思，都令人咂舌。
眾人紛紛猜測，這論壇籌建者和蘇棠的關系，可始終沒挖出來什麽料。
——除了《候鳥》，蘇棠的履歷一片空白。
大家對這位神秘攝影師的討論甚至一度蓋過了總導演舫舟本人。
電梯上行，小唐不動聲色的偷偷打量著人，下一秒，女人轉眼過來，兩人視線猝不及防的撞上，臉微紅，不得不輕咳一聲主動提起話題試圖掩飾尷尬。
“begonia論壇的護飛行動今天正式揭幕了，蘇棠老師收到消息了嗎，聽說還有不少汽車品牌和自然雜志出資讚助，勢頭還挺大的，很多媒體報道呢。”
那個論壇蘇棠倒覺得十分有意思，她們團隊授權了公益視頻的使用權，幕後人不出來，每次有溝通都是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生。
她看著人，笑得很溫柔。
“聽說了，論壇負責人今早給我發消息了。”
眼前的真人和公益宣傳拍片裏有些出入，換下運動裝沒了妝容加持，反而比鏡頭裏更加清秀漂亮，像清晨還滴著水的一株白芍藥，成熟、沈靜、風致楚楚。
小唐想不到，近來名聲大噪的攝影師居然是位看起來如此年輕的女性，他難以想象這樣一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女人，居然能扛著幾十斤重的相機設備翻山越嶺，拍出如此震撼人心的作品。
作品和本人，都讓人感到由衷的敬佩。
電梯“叮”的一聲，打斷他的思緒，他趕忙收回視線領著人出去。
會議室裏早到齊了人。
三人推門而入，兩排視線齊刷刷的看過來。
“不好意思，路上堵車，來晚了。”
投影儀的燈微微亮著，舫舟拉著蘇棠隨便撿了兩把椅子在幕布前坐下來。
這次是《海洋之境》立項的討論會。
《候鳥》上線以來，短短一個星期，就取得上億的驚人播放量，甚至在幾個世界級的網站上也有居高不下的討論度，今天早上，熱度甚至登上了世趨第一。
這個成績，無論是上面，還是京視電視臺本部，都感到十分滿意，不論是出自網友的呼籲，還是臺裏的私心，都希望再趁熱打鐵，把這類紀錄片拍成一個系列。
會議整整持續了一個上午。
散場，段舒傑特意陪著舫舟留在最後面，他皺著眉，有些話並不適合在會議上講。
“項目本身我沒有任何問題，但是有一點，深海紀錄片的拍攝不是你想象的這麽簡單，深海是最難拍攝的議題，放眼世界，能夠有這個能力拍攝的團隊，加一起也數不出十個。”
舫舟面容嚴肅。
“周期長，這是肯定的，沒有3年拍不下來，最重要的是耗資巨大，不是像《候鳥》一樣幾千萬就能拿下來的，成本不會低於3個億。”
這段舒傑何嘗不知，他笑著打斷好友。
“沒有十全的把握，我會讓你來嗎，其實，這份項目當初是和《候鳥》一起提出來的，就因為成本問題，被pass了，這次，算是重新提上日程，至於錢，放心吧，我已經找到投資商了。”
這類片子並不賺錢，更大的作用是社會效應，比如這一次《候鳥》引發的反盜獵公益活動，在全國上下掀起一陣自然濕地保護的浪潮，於社會有益、於環境有益，會引發人文思考，可商業價值，遠遠不如投資院線電影。
舫舟想不到什麽商人會吃力不討好的白扔幾個億進來。
“哪些傻子，給我說說。”
段舒傑卻賣起關子來。
“暫時保密。”
他看著舫舟笑意盈盈。
“對方就一個要求，別換主創團隊。”
舫舟也笑。
“你運氣好，這麽好說話的甲方，倒是少見。”
段舒傑掃了一眼會議室外等著的女人，回過頭來笑得意味深長。
“這次可以由著你性子來，別說攝影指導了，你t就是把總導演的署名讓給她我也不反對。”
他還是忘不了兩年前他在會議上強行加人，跟他據理力爭的樣子。
“不過說真的，你這徒弟不僅長得漂亮，天賦也不比你低啊，青出於藍勝於藍，看看那個begonia論壇，影響力空前，每天上萬的帖子飄著，各種話題度都快蓋過你了，要不是當初那件事，早兩年就該在影視圈有一席之地了吧。”
舫舟幾不可聞的皺了下眉，糾正。
“她不是我徒弟。”
他看了眼門口的人，強調。
“她是一個獨立的、優秀的、才華不比我低的攝影人。”
她就是她，蘇棠就是蘇棠。
不用依附著什麽人的名字，不用冠著什麽人的名號。
他回過頭看著好友，口吻嚴肅認真。
“她拍的很多鏡頭其實都是她自己的想法，我更多的只是確保我們想共同表達的創意不偏離航道，怎麽給你解釋呢，就好比，一件設計出色的衣服，她是最重要的布料，而我是那個穿針引線的裁縫，你懂嗎？”
段舒傑楞兩下，他只是一句話，沒想到他這麽護著人，洋洋灑灑跟他說這一大堆，狐疑的盯著人笑。
“這女的，真的只是你的搭檔，怎麽每次一到她的問題，芝麻大點事兒你也往死裏護著。”
他瞇著眸子，視線敏銳的鎖在舫舟身上。
“怎麽著？千年的和尚終於動搖了本心？”
兩人讀高中的時候，那情書可是烏央烏央的往舫舟抽屜裏塞，也不見得他對那個女生另眼相看，怎麽這個女人就那麽特殊。
這話帶著明晃晃的打探，奇怪的是對方居然沒反對，但沒承認，莫名其妙的態度到讓他摸不著頭腦。
手中轉著筆啪的一聲掉下來，舫舟面無波瀾的站起來，大聲道。
“走吧，段部長不介意留我們在這裏吃頓便飯吧。”
剛到門口，就看見蘇棠擰著兩條好看的細眉在接電話，臉色變了變，口吻卻平和得出奇，耐心的應著。
“是我....對....今天嗎？”
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麽，她為難一會兒，還是答應。
“可以，沒問題，我來安排吧。”
她轉過身抱歉的看著兩人。
“不好意思，我還有事，可能.....沒法和你們一起了。”
段舒傑倒是很隨意的樣子，一點也沒有領導架子，還關心了兩句。
“很急嗎？今晚的慶功宴能來吧？我妹妹還說和你一起去挑禮服呢。”
蘇棠不說話，聞言倒是有些意外的看了舫舟一眼。
對方立即會意，掩飾尷尬般的咳了一聲，望向段舒傑。
“剛才忘了給你說，我們都有別的安排，就不出席了。”
*
京貿集團會議室內。
“我不同意！”
原本鴉雀無聲的會議室突兀的響起道反對的聲音。
在座的都是董事會高層，每年的3月末，是京貿一年一度的公司組織架構調整會。
沈逸清無聲的合上手裏的文件夾，撩起眼皮面無表情看那頭的人，眉骨冷峻十足。
滿場死一般的靜。
光頭的中年男人氣急，臉上橫肉抖動，胸膛重重的起伏著，板著臉據理力爭。
“市場部和銷售部職能根本南轅北轍，一個是花錢的部門，一個是掙錢的部門，怎麽能混為一談呢，再說合並之後，誰歸誰管理，出了問題誰負總責。”
沈逸清不急不慢的打開了PPT。
“這是公司上市前慣性的調整，優化的主題是降本，將相互關聯度的部門進行整合，減少重覆勞動和資源浪費，市場部和銷售部合並為市場銷售部，職責也會重新劃分，會重新定義各個崗位的責任和權限範圍，這一點，李老盡可放心。”
他繼續四平八穩的打開財報，示意對方看屏幕。
“恒健ipo預出的新一輪財報，光這一項調整，在營收不變的情況下，能夠縮減出來的工資成本就降了1.25個億，還是說，不這樣的話，李老有更好的辦法能夠讓這財務數據更好看，讓恒健獲取更高的估值？”
上位者咄咄逼問的審視，那頭的男人啞口無言。
沈逸清冷漠的掃了他一眼，眼光睥睨過四座。
“又或是，你們在座的各位還有其他更好、更快速的辦法？”
滿場噤若寒蟬。
說到底這次是沈家老小鬥法，一朝天子一朝臣，雖說沈逸清兩年前鬧出的動靜大，可這些年京貿在他手裏，市值確實翻了不少。
資本有軟弱性和妥協性，有利可圖，不少人都默認站了沈逸清，只有老李不肯點頭，人人都知道，沈家小子這次，在敲山震虎。
縮減掉的人，不知道多少是沈順昌借人之手塞進來的眼線。
.....
電腦啪的一聲扣上。
“散會。”
男人冷著臉起身，頭也不回的出了會議室的大門。
身後。
“呸！什麽tm慣性調整，明明是公報私仇。”
中年男人看著遠去的背影狠狠地淬了一口。
“什麽玩意兒！要不是當初他和姜家那丫頭鬧那一出，恒健今天的股價都翻兩番了吧。”
他身後站的是沈順昌，敢公然和沈逸清叫板，其他人可沒這個膽子，畢竟這次的動作不涉及自身的利益，紛紛頭也不回的離開，連個安慰的人都沒有。
....
一上午的會開得疲憊不堪，沈逸清取下眼鏡，捏著鼻梁剛進總裁辦，周平就拿著平板進來。
“與自然周刊聯系上了，除了那邊的記者，還會有兩個汽車品牌加入，志願者聯盟這次的讚助費由我們和對方分攤。”
沈逸清接過他手裏的平板，打開論壇。
飄在首頁的藍色主題醒目亮眼。
【追隨白鶴去遷徙——候鳥南飛專項守護活動】
這是中國境內，由全國各地的志願者自然發起的候鳥守護公益活動，目的是通過棲息地和途徑地民眾的網絡互動，共同保護經過遷飛區的鳥兒。
《候鳥》的火爆除了正片還有很多幕後的拍攝花絮。
尤其是其中一對西飛大雁，雁媽媽被困身亡後，雁爸爸將小雁托付給人類，轉頭奮不顧身追隨愛人殉情的故事，牽動了不少看客的心，也勾扯出我國境內的‘捕鳥天網’。
首頁呼籲停止獵殺的公益宣傳視頻裏，女人對著采訪鏡頭，姿態知性大方，侃侃而談的模樣自信又優雅。
沈逸清拉著進度條，停留在她這幾幀，一遍又一遍的回放。
通過《候鳥》制作團隊的采訪視頻，大眾窺見令人發指的偷獵行徑。
鳥網、竹竿、火藥鳥銃全員上陣，盜獵者幾乎用上了對鳥類進行抓捕的所有方式，在紀錄片的花絮中，可以看到這些‘戰利品’被他們送上各地的野味餐廳。
那對令人悲愴的大雁只是千萬只鳥兒的其中之一。
每逢遷徙季，鳥類偷獵猖獗，盜獵現象普遍，棲息地破壞嚴重，讓大眾認識到生態的嚴酷現實扼需改變。
正是盜獵這一議題的熱度，催生了這次備受關註的候鳥守護公益行動。
沈逸清是begonia論壇背後的籌建者，也是這次活動的主要發起人，短短一周，begonia論壇上就湧聚了全國各地的志願者數萬人。
begonia。
周平當初從技術部出來，問沈逸清搭建的論壇名，他幾乎脫口而出，像一早就想好了一樣。
男人還在盯著屏幕上的照片楞神。
周平立在一旁頓了兩秒，突然想起什麽，轉身去飲水機旁倒了杯水。
身邊的腳步聲去了又回，下一秒沈逸清的眼前就多出了兩盒不同顏色的藥片。
“上個月的藥沒了，這是許醫生今天差人送過來的。”
他失眠的習慣，這兩年變本加厲，神經衰弱到甚至夢魘纏身，一個月最少也得往許庭州那裏跑一次，許庭州也無奈，再厲害的心理醫生，也對病態執著的病人束手無策。
畢竟心病還得心藥醫，去得多了，最後幹脆什麽也不聊，每月一次深度催眠，只求睡一個正常的好覺。
今晚又是固定約好的日子。
“今晚還過去嗎？”
周平問到。
沈逸清沒立即回答，擡手扳開兩顆氟西汀放在手心，卻不著急吃，一動不動的盯著藥片出神。
好幾秒，他才開口。
“今晚是不是有京視tv的慶功晚宴？”
京貿作為《候鳥》最大的冠名商也被遞了帖子，可這種商業性質的應酬，這兩年的沈逸清一般從不出席的，無一例外。
周平立即知道他什麽意思。
“對。”緊接著又道，“但是聽說《候鳥t》的主創團隊不一定會去。”
舫舟行蹤神秘、不愛熱鬧，是個特立獨行的導演，圈裏幾乎人盡皆知。
沈逸清沒說話，站起身將那兩顆氟西汀生生送入了嘴裏，沒用水，生生往下咽。
口腔內苦味浪潮般翻湧，男人低平柔緩的聲音也添上了幾分深不見底的艱澀。
半晌後，才出聲。
“去宴會吧。”
*
下午一點。
飯店包房內。
蘇棠已經在這裏忐忑等了半個小時，對方才姍姍來遲。
蘇嘯遠推門進來滿臉歉意。
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！”
連說兩聲道歉，樣子客氣極了，後面的聞靜也歉意的笑著解釋。
“都是來的路上太堵了，應該早點出門的。”
“爸。”
“媽。”
蘇棠一前一後的叫人，簡短的兩個字，坐著的半小時裏她在心裏練習了無數次，還好現在喊出口還不算生澀拗口。
這話剛完，聞靜身後突然鉆出個瘦高的人影，一下蹦到蘇棠面前。
“姐！”
響亮亮的一聲，聽的蘇棠一楞。
3月的京北還有涼意，眼前人卻白嫩嫩亮著兩條白腿，不知道冷一樣，上面套著黑色皮衣和白襯衣，一身穿搭，兩個季節，留著一頭俏麗短發，面容英氣姣好，像極了時尚雜志上表現力十足的摩登女郎。
上一次見面還是記不清多少年前，蘇棠跟著爺爺奶奶去他們南方的小家過年，印象中對方還是小學生，小小的一只。
蘇棠緩兩秒，看著比自己還高半個頭的人客氣的笑。
“晶晶都長這麽高了。”
這語氣像個關懷備至的大長輩，蘇晶晶嗔怪。
“我都上大學了好不好！”
蘇棠笑笑沒說話。
四人落座，客氣的說著家長裏短，氣氛有些生澀的僵硬，中途還短暫的冷場，還是蘇棠急中生智，主動提議和蘇兆民和簡素芳接視頻，笑談了一陣才掛。
今天的飯局實在意外，她剛從舫舟的工作室出來，就突兀的接到聞靜的消息，畢竟多年未見，又到了京北，還是蘇晶晶二十歲的生日，這飯自然該她來請。
經年未見難免生疏，蘇棠坐在位置上有些惶恐，鬧不清養父母突然聯系自己是為何事。
“我也是聽你爺爺說，你最近回了京北工作。”
蘇棠楞了下，以為聞靜破天荒的要開始關心自己，下一秒她的口風又轉了。
“晶晶在京大讀書你知道吧，哎，不容易，沒你聰明，覆讀了一年，吃了很多苦才考上。”
聞靜帶著淡淡的炫耀和驕傲。
蘇棠點點頭。
“晶晶還是很優秀的，京大很多人就算是覆讀也上不了的。”
“好是好，就是離家遠了些，我們不放心啊。”
聞靜看著她。
“這次呢，就是我和你爸休年假，一起過來給她過個生日，今晚就得走了。”
“哎。”她想起什麽又問“你住在哪裏，隔京大遠不遠啊，要是離得近，她沒課的時候還可以找你一起玩玩，兩姐妹嘛，你是姐姐，我們不在，你要替我們好好照顧下妹妹仔。”
聞靜是典型的南方人，講起普通話來軟糯糯的，但蘇棠知道，她的心不軟，甚至有些狠，當年有了蘇晶晶，她這個養女自然說退就退。
蘇棠不記恨她，畢竟她沒資格強求別人，她只是，想起那種認定後再度被拋棄的滋味，至今都很難受，她曾經一遍遍的懷疑自己，是不是不值得被愛、為什麽領養家庭都不堅定的選擇自己。
不過還好，還好她有世界上最愛她的爺爺奶奶。
“還住在朋友家，才回京北沒租到房子，本來下午打算去中介那裏的。”
蘇棠看著聞靜笑，又轉頭看著蘇晶晶。
“不過沒關系，只要我沒上班，遠近都可以來找我玩。”
不解釋下，倒像自己多不待見她們似的，回頭又要多想，抱怨到奶奶那裏去，惹得大家都不開心。
無事不登三寶殿，這突兀的一頓飯，像極了給孩子送了一個托管機構似的，蘇棠就是那個接手人。
想當初她和李硯訂婚，他們推辭飛機票貴，楞是沒來，現下為了一個20歲生日，倒是大張旗鼓的休年假，不辭萬裏的來。
說到底，還是自己不是他們親生的。
心裏無端又湧起一陣酸澀。
.....
站在飯店門口等車，蘇晶晶沒由來打了個寒顫，被聞靜逮著機會埋怨，話雖責怪著，卻將自己手腕上搭著的風衣強行的給蘇晶晶披上了。
對方顯然很嫌棄，扭著身子不要，話題扯到蘇棠身上來。
“哪有人穿風衣配短褲的，醜死了，不信，你問問姐，是不是不好看！我不要！”
一旁的蘇棠楞了下，最終還是偏向聞靜。
“穿著吧，天氣預報說今天下午降溫。”
一頓飯局，聞靜從來沒問過她，工作順利嗎，生活好不好，唯一問她房子的事，也是為著蘇晶晶。
沒人關註，雖然她沒希冀她關心，可蘇棠心裏還是莫名有些失落，除了爺爺奶奶，她是沒人疼的孩子。
電話那頭的簡素芳突然接到她打過去的電話，一下有些意外。
“怎麽了。”
蘇家夫婦已經上了出租車，蘇晶晶彎著腰貼在窗口和他們說著什麽。
蘇棠看著那三道背影，莫名有些想哭，為了不讓簡素芳擔心，不得不狠狠壓住哽咽的聲音假裝正常。
“沒什麽，就是想你和爺爺了。”
“哎唷、”簡素芳笑“下周和晶晶一起回來！我給你們做糖醋排骨和你最愛吃的蝦醬炒雞蛋。”
蘇棠破涕為笑。
“好！”
掛了電話，遠處的瘦高人影走了回來。
“姐！”
她似乎叫她叫得特別順口。
“我得回學校了，晚上社團還有活動。”想起什麽又說“我媽說那些話別放心上，我那麽大個人了，不需要誰照顧，你忙自己的事就好。”
她邊說著邊從包裏取出了什麽東西，慢慢摸索著往左邊的眉毛上戴，歪著頭沖蘇棠狡黠的笑。
“當然了，如果周六周末你偶爾有空給我改善個夥食，我還是非常樂意的！畢竟你知道的，京大的食堂真的很不好吃。”
這話倒是真的，蘇棠笑了。
“好，我房子租好了請你去做客。”
這話剛完，她笑就僵住了。
蘇晶晶的動作停了，左邊的眉尾赫然出現了一枚眉釘，她長相隨了蘇嘯遠，身形又高，有一股子女孩少見的英氣，又是短發，人本來就看起來淩厲很多，現下多了這顆眉釘，整個人顯得叛逆不羈，是一種女孩中偏帥氣的好看。
“你....”
蘇棠看著人，有些啞然失語了。
蘇晶晶懂她什麽意思，無所謂的聳聳肩。
“怕嚇到我媽。”
她看著蘇棠笑。
“我知道，你不會告訴他們的對吧？”
不等蘇棠回答，她走去路邊角落裏的一輛黑色重機車，她抱著頭盔坐上去的那一刻，蘇棠又再度呆住了。
鈴木黑武士，惹眼十足，她剛出來就看見，只是不知道這是蘇晶晶的。
她總是給她驚喜。
蘇棠楞了片刻，上前去，忽然想起買的生日禮物還沒給她。
“不知道你愛用什麽，隨便買的，不喜歡的話你扔家裏，下次姐重新送你。”
蘇棠苦笑著看著手袋裏的粉色香水瓶，她想，她應該鐵定是不喜歡的，沒有理由，就是直覺。
蘇晶晶看著東西楞了一下，接了過去，表情倒是很意外。
“喜歡、姐送的無論什麽我都喜歡。”
蘇棠只當她是客氣。
頭盔的防風蓋啪的一聲扣上。
蘇棠站在原地，目送孩子踩著油門一陣風似的跑了。
臨走還不忘提醒她，請客的事....
以為只是順口一提，這下倒當真了。
思緒到這裏，她又急忙看了眼表。
三點。
還好，還來得及。
*
新麗小區。
這地方蘇棠一早就在中介那裏問過了，次新小區，隔舫舟的工作室近，隔地鐵只要兩百米，房租也不高，只是那天房東不在，一時定不下來。
今天過來只為了簽了合同。
“對了、”
聽見聲音，蘇棠從空空的臥室裏退出來，遠處的女人背對著她。邊簽字邊細心的叮囑。
“那個洗手間的門有些問題，常常失靈，你別反鎖，不然打不開，你一個人住，其實沒什麽的，如果實在不方便的話，可以找人上門修，多少錢我給你報銷。”
這房東還算和氣，蘇棠笑著應了聲好，不怎麽放在心上。
路過洗手間，走去陽臺，前天來是晚上，還沒顧得上仔細瞧，這下t站在上面，才發現和隔壁一樣，是沒封窗戶的，中間隔著一個夾層，那頭也是一地灰撲撲的樣子。
中介似乎說過，這一棟樓都是這個阿姨的。
“隔壁也沒人住嗎？”
蘇棠突然好奇起來。
房東是個六十多歲的本地阿姨，肥圓的身子一轉，把簽好名字的合同遞還一份給她，笑聲洋溢著熱情。
“你說巧不巧，在你之後來看的呢，沒說滿不滿意，也說今天看看再決定，我正等著人過來呢。”
蘇棠好奇著這位新鄰居，趁著打掃屋子的間隙留阿姨在屋裏坐，本想著等人過來簽合同的時候見一見，沒想到中途卻收到了段舒文的電話。
“什麽！”
她拿著掃把驚呼，把一旁坐在沙發的阿姨嚇一跳。
“你人沒事吧！”
下一秒，她輕呼一口氣，口吻緩下來。
“行，我去給你拿。”
她掛電話，正猶豫著怎麽開口，有眼力見的房東先站起來了。
“要急事？去吧沒事，我去樓下咖啡廳等著也一樣。”
蘇棠只好抱歉的笑。
路過小區中庭，到了門口到碰見個意外的人。
顯然周平也一下認出了她。
“蘇小姐。”
兩年不見，周平似乎也沒這麽變，還是習慣性的一身筆挺西裝，比誰都看上去像精英人士。
其實很多時候，這個秘書不說話的樣子，氣質和沈逸清還挺像的，人長得不差，冷冷的、有點疏離，可他對著她，倒永遠是一副和氣的樣子。
前塵往事，蘇棠緊抿唇，克制自己不要去想。
她客氣的回他。
“周秘書怎麽在這裏。”
他在這裏的話，那個男人....
蘇棠下意識的往他身後看，並未見到那輛熟悉的林肯，心裏瞬間輕松下來。
似乎註意到她的神情，周平笑。
“沈總不在，我一個人來的。”
蘇棠沒接這話，客氣道。
“我還有事，先走了。”
周平點點頭，給她讓開一條路。
蘇棠走得快，沒註意到過馬路時，身側銀色邁巴赫裏那雙幽深的眼睛。
......
段舒文的車撞在一環高架，蘇棠取了禮服趕到時保險公司正巧來。
黑色的奧迪撞上GT銀的帕梅4s，一前一後亮著雙閃。
對方是個溫文爾雅的男生，比兩人還高一個頭，帶著副金絲眼鏡，說話春風和煦，把名片遞過來。
“我是正一律所的章回，後續如果有什麽問題的話可以隨時聯系我。”
段舒文沒接，看了眼人，絲滑無比的摸出了手機，又絲滑無比的打開了微信，佯裝冷臉。
“名片而已，我怎麽知道真的假的，你現在就加我微信吧。”
滿滿的不信任感，似乎從頭到腳都把對方的人格侮辱了一遍。
可男人並不生氣，勾著唇看她，慢條斯理的應了聲好。
滴的一聲響，他主動掃了她的微信。
半晌，看著男人揚長而去的身影，段舒文再也繃不住，轉頭哇的一聲哭出來，抱著蘇棠，急得跳腳。
“棠棠姐！怎麽辦怎麽辦，我哥的車，他會殺了我的，啊...嗚....”
響聲哭天搶地，遠處還沒來得及動身的男人，看著後視鏡中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，嘴角勾得越發深了。
蘇棠拍著她的背安慰。
“沒事沒事，對方的責任，一輛車而已，你親哥又不會殺了你。”
段舒文頃刻間心如死灰，心裏直嘆她會安慰人的，這話一完，自己倒是巴不得現在就死了。
車子大燈撞壞了，還掉了一大塊漆，不算好看，可還能開。
對方心神不定，蘇棠只得領著人上車，親自開著送她過去。
到了地方，段舒傑聞訊從宴會廳驚慌失措的跑出來，看見人就一把往跟前扯。
“傷到哪裏沒有，我看看！”
看他一臉心急如焚，段舒文反而楞了下。
“沒事。”她支支吾吾，“就是你的車子.....”
她躲閃著眼睛，指了指身後。
段舒傑臉頓時黑下來，但是沒罵人。
只冷冷的下命令。
“以後不許再開了，任性！有司機不用，出了事我怎麽給家裏交代，你出一點事，媽得扒我一層皮。”
段舒文垂著眼委屈巴巴又小心翼翼的去拉他的袖口。
“我知道了。“
這段小插曲過去，蘇棠送完人要走，被段舒傑叫住。
“你不進去嗎？舫舟也還在。”
*
宴會廳內。
舫舟正被三五人人圍在中間。
“拍得好就是拍得好，不用過分自謙，現在的年輕人啊，少有像你這樣沈得下心拍紀錄片的，當初，臺裏立項的時候，找了不少圈裏的大導，個個一聽預算和主題擡腳就跑，媽的，別以為老子不知道，就是圖錢少嘛，一群勢力佬。”
龔力權，京視tv的臺長，舫舟也是第一次見，外表看起來是個儒雅的中年男人，談吐倒是有點粗獷不羈的味道。
“說到底，我還是得感謝段舒傑把你給請來。”
碰杯敬酒，都是些場面話，舫舟敷衍著應付，下一秒，男人話風一轉。
“你那個下屬呢，怎麽不見來，她最近風頭很勁啊，東西拍得很不錯。”
“她....”
舫舟正琢磨著怎麽想個合適的借口替蘇棠開脫，周圍的人群卻隱隱躁動起來，三三兩兩的低頭私語，眼神不斷地往遠處瞧。
他止住話頭，幾人隨著喧囂好奇的側身，都不約而同的呆了幾秒。
璀璨華麗的水晶燈下，女人穿著一身緞面拽地的抹胸白禮裙，挽著段舒文站在大廳中央。
時間仿佛定格。
她本就不矮，高跟鞋的加持更是讓她如鶴立雞群，平時隨意紮著的長發優雅的盤在腦後，畫了淡妝的臉多了幾分端莊大氣，立體剪裁的緞面禮服古典浪漫，在燈光下熠熠生輝，整個人宛若一尊古希臘女神像，聖潔、美麗、高貴動人。
女人還有一副優美的天鵝頸，人海茫茫，昂著頭頻頻尋著人。
蘇棠無異是現在的場內最矚目的女人，出現不過幾分鐘，不少人揣測著她的身份時已經有大膽的男人上前搭訕了。
“我不喝酒、謝謝。”
她委婉擋開男人的手，對方卻不依不饒，趁機往她手裏塞酒杯。
“只是香檳，沒事的。”
手背貼著手背，輕碰的手指輕浮油滑，蘇棠皺眉，一陣惡心。
她還沒來得及動怒，下一秒，身側一暗，一陣凜冽的雪松冷木香瞬間把她包圍，視線裏出現雙剛勁有力的小臂，男人的手腕被人死死掐住。
“這麽會勸酒，要不要到我府上做客，管夠。”
“你他媽——啊！——”
男人責罵的話還沒說完就發出陣撕心裂肺的尖叫。
沈逸清眼神冷厲，手裏更不留情，對方那只富態的肥手向上翻轉出不正常的弧度，緊接著發出一聲骨頭的輕響。
男人一張臉疼的扭曲，下一秒，香檳杯啪地一聲掉在地上，四分五裂。
一場鬧劇，引得旁人頻頻側目，沈逸清沒事人一樣，扯出西裝袋裏的方巾擦擦手。
“滾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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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年後。
上午九點, 京北電視臺大廳。
“兩位老師！這裏！”
舫舟領著人進來，遠遠就見電梯口站著個男生朝他們用力招手。
他取下墨鏡掛在藍色襯衣的領口上, 輕扯了一下蘇棠的衣袖，身旁東張西望的人一下順著他的視線回頭。
男生小跑著迎上來解釋。
“我是段部長的助理小唐，他正在開會，電梯有梯控，我先下來先接你們上去。”
舫舟自不用多說，之前就見過面，倒是他身邊的女人，看著眼熟。
穿著高跟接近一米七的個子，打底一件灰色襯衫, 外面套著件卡其色的風衣外套，後腦紮著簡單的低馬尾, 打扮知性優雅, 一張臉更是好看, 笑起來一雙杏眼彎成兩道月牙, 看得人心醉。
看對方緊盯著自己看，蘇棠想起自己是第一次來這裏，對方應該是不認識自己，率先伸出手自我介紹。
“你好, 我是蘇棠。”
她出聲，男人一下意識到自己的失態，猛的回神, 驚奇道。
“原來是蘇老師！”
京視tv的《候鳥》紀錄片近來大爆。
這部由京視牽頭制作的巨型自然紀錄片, 歷經兩個寒暑, 前後由上百人的團隊參與制作，耗資六千多萬, 取景地遍布東亞二十多個國家和上百個地區。
春秋兩季，從南到北寒來暑往，人們見證了各種形色各異、千姿百態的鳥兒用柔弱的雙翅創造了一個12000公裏的奇跡，歷經艱難險阻、萬裏行程，它們飛過高原、大海、雪山，途徑叢林、琥珀和沙漠，遮天蔽日的奔往遠方湛藍的王國。
長達七百多公裏的膠片，記錄了二十多種瀕危物種，上線短短一個星期，播放量就突破了驚人的上億，網上各類討論的熱帖居高不下。
除了舫舟，一個陌生名字在網絡上一遍又一遍的被人提及。
《候鳥》紀錄片的攝影師兼副導演：蘇棠。
一個在影視主流圈名不見經傳的名字，可她手裏的鏡頭卻猶如一把槍一遍遍的擊穿著觀眾的心臟，更是在各類主流獎項中頻頻提名。
漫天黃沙中堅持不懈最終逃出生路的沙丘鶴、暴雪之中和企鵝對抗的海鷗、為伴侶討食主動被捕的雲雀，各類經典鏡頭看得人熱淚盈眶，柔弱的力量卻用震天撼地的堅持向屏幕外的觀眾們詮釋著溫情、執著、忍耐，一次又一次的刷新著大家對生命的理解。
她的分鏡簡單幹凈，幾乎沒有旁白語言，卻充斥著大量豐沛的情感，她的鏡頭，與一切捕捉到的鳥兒共情，如果說，舫舟是個拍人的天才，那麽，這個女人，就是一個拍動物的天才。
不僅如此，在她作品的影響下，各種盜獵問題被廣泛提起，最近還在全國掀起一股守護候鳥的公益熱潮。
為了方便各地追鳥的民眾實時互動，甚至有私人出資為這場活動搭建了一個論壇，取名為begonia。
醉心公益，這原本很正常，可很快有人反應過來，這英文翻譯過來是海棠花。
一周之內搭建起論壇投入使用，連論壇名都帶有她的名字，無論是這份財力還是這份心思，都令人咂舌。
眾人紛紛猜測，這論壇籌建者和蘇棠的關系，可始終沒挖出來什麽料。
——除了《候鳥》，蘇棠的履歷一片空白。
大家對這位神秘攝影師的討論甚至一度蓋過了總導演舫舟本人。
電梯上行，小唐不動聲色的偷偷打量著人，下一秒，女人轉眼過來，兩人視線猝不及防的撞上，臉微紅，不得不輕咳一聲主動提起話題試圖掩飾尷尬。
“begonia論壇的護飛行動今天正式揭幕了，蘇棠老師收到消息了嗎，聽說還有不少汽車品牌和自然雜志出資讚助，勢頭還挺大的，很多媒體報道呢。”
那個論壇蘇棠倒覺得十分有意思，她們團隊授權了公益視頻的使用權，幕後人不出來，每次有溝通都是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生。
她看著人，笑得很溫柔。
“聽說了，論壇負責人今早給我發消息了。”
眼前的真人和公益宣傳拍片裏有些出入，換下運動裝沒了妝容加持，反而比鏡頭裏更加清秀漂亮，像清晨還滴著水的一株白芍藥，成熟、沈靜、風致楚楚。
小唐想不到，近來名聲大噪的攝影師居然是位看起來如此年輕的女性，他難以想象這樣一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女人，居然能扛著幾十斤重的相機設備翻山越嶺，拍出如此震撼人心的作品。
作品和本人，都讓人感到由衷的敬佩。
電梯“叮”的一聲，打斷他的思緒，他趕忙收回視線領著人出去。
會議室裏早到齊了人。
三人推門而入，兩排視線齊刷刷的看過來。
“不好意思，路上堵車，來晚了。”
投影儀的燈微微亮著，舫舟拉著蘇棠隨便撿了兩把椅子在幕布前坐下來。
這次是《海洋之境》立項的討論會。
《候鳥》上線以來，短短一個星期，就取得上億的驚人播放量，甚至在幾個世界級的網站上也有居高不下的討論度，今天早上，熱度甚至登上了世趨第一。
這個成績，無論是上面，還是京視電視臺本部，都感到十分滿意，不論是出自網友的呼籲，還是臺裏的私心，都希望再趁熱打鐵，把這類紀錄片拍成一個系列。
會議整整持續了一個上午。
散場，段舒傑特意陪著舫舟留在最後面，他皺著眉，有些話並不適合在會議上講。
“項目本身我沒有任何問題，但是有一點，深海紀錄片的拍攝不是你想象的這麽簡單，深海是最難拍攝的議題，放眼世界，能夠有這個能力拍攝的團隊，加一起也數不出十個。”
舫舟面容嚴肅。
“周期長，這是肯定的，沒有3年拍不下來，最重要的是耗資巨大，不是像《候鳥》一樣幾千萬就能拿下來的，成本不會低於3個億。”
這段舒傑何嘗不知，他笑著打斷好友。
“沒有十全的把握，我會讓你來嗎，其實，這份項目當初是和《候鳥》一起提出來的，就因為成本問題，被pass了，這次，算是重新提上日程，至於錢，放心吧，我已經找到投資商了。”
這類片子並不賺錢，更大的作用是社會效應，比如這一次《候鳥》引發的反盜獵公益活動，在全國上下掀起一陣自然濕地保護的浪潮，於社會有益、於環境有益，會引發人文思考，可商業價值，遠遠不如投資院線電影。
舫舟想不到什麽商人會吃力不討好的白扔幾個億進來。
“哪些傻子，給我說說。”
段舒傑卻賣起關子來。
“暫時保密。”
他看著舫舟笑意盈盈。
“對方就一個要求，別換主創團隊。”
舫舟也笑。
“你運氣好，這麽好說話的甲方，倒是少見。”
段舒傑掃了一眼會議室外等著的女人，回過頭來笑得意味深長。
“這次可以由著你性子來，別說攝影指導了，你t就是把總導演的署名讓給她我也不反對。”
他還是忘不了兩年前他在會議上強行加人，跟他據理力爭的樣子。
“不過說真的，你這徒弟不僅長得漂亮，天賦也不比你低啊，青出於藍勝於藍，看看那個begonia論壇，影響力空前，每天上萬的帖子飄著，各種話題度都快蓋過你了，要不是當初那件事，早兩年就該在影視圈有一席之地了吧。”
舫舟幾不可聞的皺了下眉，糾正。
“她不是我徒弟。”
他看了眼門口的人，強調。
“她是一個獨立的、優秀的、才華不比我低的攝影人。”
她就是她，蘇棠就是蘇棠。
不用依附著什麽人的名字，不用冠著什麽人的名號。
他回過頭看著好友，口吻嚴肅認真。
“她拍的很多鏡頭其實都是她自己的想法，我更多的只是確保我們想共同表達的創意不偏離航道，怎麽給你解釋呢，就好比，一件設計出色的衣服，她是最重要的布料，而我是那個穿針引線的裁縫，你懂嗎？”
段舒傑楞兩下，他只是一句話，沒想到他這麽護著人，洋洋灑灑跟他說這一大堆，狐疑的盯著人笑。
“這女的，真的只是你的搭檔，怎麽每次一到她的問題，芝麻大點事兒你也往死裏護著。”
他瞇著眸子，視線敏銳的鎖在舫舟身上。
“怎麽著？千年的和尚終於動搖了本心？”
兩人讀高中的時候，那情書可是烏央烏央的往舫舟抽屜裏塞，也不見得他對那個女生另眼相看，怎麽這個女人就那麽特殊。
這話帶著明晃晃的打探，奇怪的是對方居然沒反對，但沒承認，莫名其妙的態度到讓他摸不著頭腦。
手中轉著筆啪的一聲掉下來，舫舟面無波瀾的站起來，大聲道。
“走吧，段部長不介意留我們在這裏吃頓便飯吧。”
剛到門口，就看見蘇棠擰著兩條好看的細眉在接電話，臉色變了變，口吻卻平和得出奇，耐心的應著。
“是我....對....今天嗎？”
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麽，她為難一會兒，還是答應。
“可以，沒問題，我來安排吧。”
她轉過身抱歉的看著兩人。
“不好意思，我還有事，可能.....沒法和你們一起了。”
段舒傑倒是很隨意的樣子，一點也沒有領導架子，還關心了兩句。
“很急嗎？今晚的慶功宴能來吧？我妹妹還說和你一起去挑禮服呢。”
蘇棠不說話，聞言倒是有些意外的看了舫舟一眼。
對方立即會意，掩飾尷尬般的咳了一聲，望向段舒傑。
“剛才忘了給你說，我們都有別的安排，就不出席了。”
*
京貿集團會議室內。
“我不同意！”
原本鴉雀無聲的會議室突兀的響起道反對的聲音。
在座的都是董事會高層，每年的3月末，是京貿一年一度的公司組織架構調整會。
沈逸清無聲的合上手裏的文件夾，撩起眼皮面無表情看那頭的人，眉骨冷峻十足。
滿場死一般的靜。
光頭的中年男人氣急，臉上橫肉抖動，胸膛重重的起伏著，板著臉據理力爭。
“市場部和銷售部職能根本南轅北轍，一個是花錢的部門，一個是掙錢的部門，怎麽能混為一談呢，再說合並之後，誰歸誰管理，出了問題誰負總責。”
沈逸清不急不慢的打開了PPT。
“這是公司上市前慣性的調整，優化的主題是降本，將相互關聯度的部門進行整合，減少重覆勞動和資源浪費，市場部和銷售部合並為市場銷售部，職責也會重新劃分，會重新定義各個崗位的責任和權限範圍，這一點，李老盡可放心。”
他繼續四平八穩的打開財報，示意對方看屏幕。
“恒健ipo預出的新一輪財報，光這一項調整，在營收不變的情況下，能夠縮減出來的工資成本就降了1.25個億，還是說，不這樣的話，李老有更好的辦法能夠讓這財務數據更好看，讓恒健獲取更高的估值？”
上位者咄咄逼問的審視，那頭的男人啞口無言。
沈逸清冷漠的掃了他一眼，眼光睥睨過四座。
“又或是，你們在座的各位還有其他更好、更快速的辦法？”
滿場噤若寒蟬。
說到底這次是沈家老小鬥法，一朝天子一朝臣，雖說沈逸清兩年前鬧出的動靜大，可這些年京貿在他手裏，市值確實翻了不少。
資本有軟弱性和妥協性，有利可圖，不少人都默認站了沈逸清，只有老李不肯點頭，人人都知道，沈家小子這次，在敲山震虎。
縮減掉的人，不知道多少是沈順昌借人之手塞進來的眼線。
.....
電腦啪的一聲扣上。
“散會。”
男人冷著臉起身，頭也不回的出了會議室的大門。
身後。
“呸！什麽tm慣性調整，明明是公報私仇。”
中年男人看著遠去的背影狠狠地淬了一口。
“什麽玩意兒！要不是當初他和姜家那丫頭鬧那一出，恒健今天的股價都翻兩番了吧。”
他身後站的是沈順昌，敢公然和沈逸清叫板，其他人可沒這個膽子，畢竟這次的動作不涉及自身的利益，紛紛頭也不回的離開，連個安慰的人都沒有。
....
一上午的會開得疲憊不堪，沈逸清取下眼鏡，捏著鼻梁剛進總裁辦，周平就拿著平板進來。
“與自然周刊聯系上了，除了那邊的記者，還會有兩個汽車品牌加入，志願者聯盟這次的讚助費由我們和對方分攤。”
沈逸清接過他手裏的平板，打開論壇。
飄在首頁的藍色主題醒目亮眼。
【追隨白鶴去遷徙——候鳥南飛專項守護活動】
這是中國境內，由全國各地的志願者自然發起的候鳥守護公益活動，目的是通過棲息地和途徑地民眾的網絡互動，共同保護經過遷飛區的鳥兒。
《候鳥》的火爆除了正片還有很多幕後的拍攝花絮。
尤其是其中一對西飛大雁，雁媽媽被困身亡後，雁爸爸將小雁托付給人類，轉頭奮不顧身追隨愛人殉情的故事，牽動了不少看客的心，也勾扯出我國境內的‘捕鳥天網’。
首頁呼籲停止獵殺的公益宣傳視頻裏，女人對著采訪鏡頭，姿態知性大方，侃侃而談的模樣自信又優雅。
沈逸清拉著進度條，停留在她這幾幀，一遍又一遍的回放。
通過《候鳥》制作團隊的采訪視頻，大眾窺見令人發指的偷獵行徑。
鳥網、竹竿、火藥鳥銃全員上陣，盜獵者幾乎用上了對鳥類進行抓捕的所有方式，在紀錄片的花絮中，可以看到這些‘戰利品’被他們送上各地的野味餐廳。
那對令人悲愴的大雁只是千萬只鳥兒的其中之一。
每逢遷徙季，鳥類偷獵猖獗，盜獵現象普遍，棲息地破壞嚴重，讓大眾認識到生態的嚴酷現實扼需改變。
正是盜獵這一議題的熱度，催生了這次備受關註的候鳥守護公益行動。
沈逸清是begonia論壇背後的籌建者，也是這次活動的主要發起人，短短一周，begonia論壇上就湧聚了全國各地的志願者數萬人。
begonia。
周平當初從技術部出來，問沈逸清搭建的論壇名，他幾乎脫口而出，像一早就想好了一樣。
男人還在盯著屏幕上的照片楞神。
周平立在一旁頓了兩秒，突然想起什麽，轉身去飲水機旁倒了杯水。
身邊的腳步聲去了又回，下一秒沈逸清的眼前就多出了兩盒不同顏色的藥片。
“上個月的藥沒了，這是許醫生今天差人送過來的。”
他失眠的習慣，這兩年變本加厲，神經衰弱到甚至夢魘纏身，一個月最少也得往許庭州那裏跑一次，許庭州也無奈，再厲害的心理醫生，也對病態執著的病人束手無策。
畢竟心病還得心藥醫，去得多了，最後幹脆什麽也不聊，每月一次深度催眠，只求睡一個正常的好覺。
今晚又是固定約好的日子。
“今晚還過去嗎？”
周平問到。
沈逸清沒立即回答，擡手扳開兩顆氟西汀放在手心，卻不著急吃，一動不動的盯著藥片出神。
好幾秒，他才開口。
“今晚是不是有京視tv的慶功晚宴？”
京貿作為《候鳥》最大的冠名商也被遞了帖子，可這種商業性質的應酬，這兩年的沈逸清一般從不出席的，無一例外。
周平立即知道他什麽意思。
“對。”緊接著又道，“但是聽說《候鳥t》的主創團隊不一定會去。”
舫舟行蹤神秘、不愛熱鬧，是個特立獨行的導演，圈裏幾乎人盡皆知。
沈逸清沒說話，站起身將那兩顆氟西汀生生送入了嘴裏，沒用水，生生往下咽。
口腔內苦味浪潮般翻湧，男人低平柔緩的聲音也添上了幾分深不見底的艱澀。
半晌後，才出聲。
“去宴會吧。”
*
下午一點。
飯店包房內。
蘇棠已經在這裏忐忑等了半個小時，對方才姍姍來遲。
蘇嘯遠推門進來滿臉歉意。
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！”
連說兩聲道歉，樣子客氣極了，後面的聞靜也歉意的笑著解釋。
“都是來的路上太堵了，應該早點出門的。”
“爸。”
“媽。”
蘇棠一前一後的叫人，簡短的兩個字，坐著的半小時裏她在心裏練習了無數次，還好現在喊出口還不算生澀拗口。
這話剛完，聞靜身後突然鉆出個瘦高的人影，一下蹦到蘇棠面前。
“姐！”
響亮亮的一聲，聽的蘇棠一楞。
3月的京北還有涼意，眼前人卻白嫩嫩亮著兩條白腿，不知道冷一樣，上面套著黑色皮衣和白襯衣，一身穿搭，兩個季節，留著一頭俏麗短發，面容英氣姣好，像極了時尚雜志上表現力十足的摩登女郎。
上一次見面還是記不清多少年前，蘇棠跟著爺爺奶奶去他們南方的小家過年，印象中對方還是小學生，小小的一只。
蘇棠緩兩秒，看著比自己還高半個頭的人客氣的笑。
“晶晶都長這麽高了。”
這語氣像個關懷備至的大長輩，蘇晶晶嗔怪。
“我都上大學了好不好！”
蘇棠笑笑沒說話。
四人落座，客氣的說著家長裏短，氣氛有些生澀的僵硬，中途還短暫的冷場，還是蘇棠急中生智，主動提議和蘇兆民和簡素芳接視頻，笑談了一陣才掛。
今天的飯局實在意外，她剛從舫舟的工作室出來，就突兀的接到聞靜的消息，畢竟多年未見，又到了京北，還是蘇晶晶二十歲的生日，這飯自然該她來請。
經年未見難免生疏，蘇棠坐在位置上有些惶恐，鬧不清養父母突然聯系自己是為何事。
“我也是聽你爺爺說，你最近回了京北工作。”
蘇棠楞了下，以為聞靜破天荒的要開始關心自己，下一秒她的口風又轉了。
“晶晶在京大讀書你知道吧，哎，不容易，沒你聰明，覆讀了一年，吃了很多苦才考上。”
聞靜帶著淡淡的炫耀和驕傲。
蘇棠點點頭。
“晶晶還是很優秀的，京大很多人就算是覆讀也上不了的。”
“好是好，就是離家遠了些，我們不放心啊。”
聞靜看著她。
“這次呢，就是我和你爸休年假，一起過來給她過個生日，今晚就得走了。”
“哎。”她想起什麽又問“你住在哪裏，隔京大遠不遠啊，要是離得近，她沒課的時候還可以找你一起玩玩，兩姐妹嘛，你是姐姐，我們不在，你要替我們好好照顧下妹妹仔。”
聞靜是典型的南方人，講起普通話來軟糯糯的，但蘇棠知道，她的心不軟，甚至有些狠，當年有了蘇晶晶，她這個養女自然說退就退。
蘇棠不記恨她，畢竟她沒資格強求別人，她只是，想起那種認定後再度被拋棄的滋味，至今都很難受，她曾經一遍遍的懷疑自己，是不是不值得被愛、為什麽領養家庭都不堅定的選擇自己。
不過還好，還好她有世界上最愛她的爺爺奶奶。
“還住在朋友家，才回京北沒租到房子，本來下午打算去中介那裏的。”
蘇棠看著聞靜笑，又轉頭看著蘇晶晶。
“不過沒關系，只要我沒上班，遠近都可以來找我玩。”
不解釋下，倒像自己多不待見她們似的，回頭又要多想，抱怨到奶奶那裏去，惹得大家都不開心。
無事不登三寶殿，這突兀的一頓飯，像極了給孩子送了一個托管機構似的，蘇棠就是那個接手人。
想當初她和李硯訂婚，他們推辭飛機票貴，楞是沒來，現下為了一個20歲生日，倒是大張旗鼓的休年假，不辭萬裏的來。
說到底，還是自己不是他們親生的。
心裏無端又湧起一陣酸澀。
.....
站在飯店門口等車，蘇晶晶沒由來打了個寒顫，被聞靜逮著機會埋怨，話雖責怪著，卻將自己手腕上搭著的風衣強行的給蘇晶晶披上了。
對方顯然很嫌棄，扭著身子不要，話題扯到蘇棠身上來。
“哪有人穿風衣配短褲的，醜死了，不信，你問問姐，是不是不好看！我不要！”
一旁的蘇棠楞了下，最終還是偏向聞靜。
“穿著吧，天氣預報說今天下午降溫。”
一頓飯局，聞靜從來沒問過她，工作順利嗎，生活好不好，唯一問她房子的事，也是為著蘇晶晶。
沒人關註，雖然她沒希冀她關心，可蘇棠心裏還是莫名有些失落，除了爺爺奶奶，她是沒人疼的孩子。
電話那頭的簡素芳突然接到她打過去的電話，一下有些意外。
“怎麽了。”
蘇家夫婦已經上了出租車，蘇晶晶彎著腰貼在窗口和他們說著什麽。
蘇棠看著那三道背影，莫名有些想哭，為了不讓簡素芳擔心，不得不狠狠壓住哽咽的聲音假裝正常。
“沒什麽，就是想你和爺爺了。”
“哎唷、”簡素芳笑“下周和晶晶一起回來！我給你們做糖醋排骨和你最愛吃的蝦醬炒雞蛋。”
蘇棠破涕為笑。
“好！”
掛了電話，遠處的瘦高人影走了回來。
“姐！”
她似乎叫她叫得特別順口。
“我得回學校了，晚上社團還有活動。”想起什麽又說“我媽說那些話別放心上，我那麽大個人了，不需要誰照顧，你忙自己的事就好。”
她邊說著邊從包裏取出了什麽東西，慢慢摸索著往左邊的眉毛上戴，歪著頭沖蘇棠狡黠的笑。
“當然了，如果周六周末你偶爾有空給我改善個夥食，我還是非常樂意的！畢竟你知道的，京大的食堂真的很不好吃。”
這話倒是真的，蘇棠笑了。
“好，我房子租好了請你去做客。”
這話剛完，她笑就僵住了。
蘇晶晶的動作停了，左邊的眉尾赫然出現了一枚眉釘，她長相隨了蘇嘯遠，身形又高，有一股子女孩少見的英氣，又是短發，人本來就看起來淩厲很多，現下多了這顆眉釘，整個人顯得叛逆不羈，是一種女孩中偏帥氣的好看。
“你....”
蘇棠看著人，有些啞然失語了。
蘇晶晶懂她什麽意思，無所謂的聳聳肩。
“怕嚇到我媽。”
她看著蘇棠笑。
“我知道，你不會告訴他們的對吧？”
不等蘇棠回答，她走去路邊角落裏的一輛黑色重機車，她抱著頭盔坐上去的那一刻，蘇棠又再度呆住了。
鈴木黑武士，惹眼十足，她剛出來就看見，只是不知道這是蘇晶晶的。
她總是給她驚喜。
蘇棠楞了片刻，上前去，忽然想起買的生日禮物還沒給她。
“不知道你愛用什麽，隨便買的，不喜歡的話你扔家裏，下次姐重新送你。”
蘇棠苦笑著看著手袋裏的粉色香水瓶，她想，她應該鐵定是不喜歡的，沒有理由，就是直覺。
蘇晶晶看著東西楞了一下，接了過去，表情倒是很意外。
“喜歡、姐送的無論什麽我都喜歡。”
蘇棠只當她是客氣。
頭盔的防風蓋啪的一聲扣上。
蘇棠站在原地，目送孩子踩著油門一陣風似的跑了。
臨走還不忘提醒她，請客的事....
以為只是順口一提，這下倒當真了。
思緒到這裏，她又急忙看了眼表。
三點。
還好，還來得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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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麗小區。
這地方蘇棠一早就在中介那裏問過了，次新小區，隔舫舟的工作室近，隔地鐵只要兩百米，房租也不高，只是那天房東不在，一時定不下來。
今天過來只為了簽了合同。
“對了、”
聽見聲音，蘇棠從空空的臥室裏退出來，遠處的女人背對著她。邊簽字邊細心的叮囑。
“那個洗手間的門有些問題，常常失靈，你別反鎖，不然打不開，你一個人住，其實沒什麽的，如果實在不方便的話，可以找人上門修，多少錢我給你報銷。”
這房東還算和氣，蘇棠笑著應了聲好，不怎麽放在心上。
路過洗手間，走去陽臺，前天來是晚上，還沒顧得上仔細瞧，這下t站在上面，才發現和隔壁一樣，是沒封窗戶的，中間隔著一個夾層，那頭也是一地灰撲撲的樣子。
中介似乎說過，這一棟樓都是這個阿姨的。
“隔壁也沒人住嗎？”
蘇棠突然好奇起來。
房東是個六十多歲的本地阿姨，肥圓的身子一轉，把簽好名字的合同遞還一份給她，笑聲洋溢著熱情。
“你說巧不巧，在你之後來看的呢，沒說滿不滿意，也說今天看看再決定，我正等著人過來呢。”
蘇棠好奇著這位新鄰居，趁著打掃屋子的間隙留阿姨在屋裏坐，本想著等人過來簽合同的時候見一見，沒想到中途卻收到了段舒文的電話。
“什麽！”
她拿著掃把驚呼，把一旁坐在沙發的阿姨嚇一跳。
“你人沒事吧！”
下一秒，她輕呼一口氣，口吻緩下來。
“行，我去給你拿。”
她掛電話，正猶豫著怎麽開口，有眼力見的房東先站起來了。
“要急事？去吧沒事，我去樓下咖啡廳等著也一樣。”
蘇棠只好抱歉的笑。
路過小區中庭，到了門口到碰見個意外的人。
顯然周平也一下認出了她。
“蘇小姐。”
兩年不見，周平似乎也沒這麽變，還是習慣性的一身筆挺西裝，比誰都看上去像精英人士。
其實很多時候，這個秘書不說話的樣子，氣質和沈逸清還挺像的，人長得不差，冷冷的、有點疏離，可他對著她，倒永遠是一副和氣的樣子。
前塵往事，蘇棠緊抿唇，克制自己不要去想。
她客氣的回他。
“周秘書怎麽在這裏。”
他在這裏的話，那個男人....
蘇棠下意識的往他身後看，並未見到那輛熟悉的林肯，心裏瞬間輕松下來。
似乎註意到她的神情，周平笑。
“沈總不在，我一個人來的。”
蘇棠沒接這話，客氣道。
“我還有事，先走了。”
周平點點頭，給她讓開一條路。
蘇棠走得快，沒註意到過馬路時，身側銀色邁巴赫裏那雙幽深的眼睛。
......
段舒文的車撞在一環高架，蘇棠取了禮服趕到時保險公司正巧來。
黑色的奧迪撞上GT銀的帕梅4s，一前一後亮著雙閃。
對方是個溫文爾雅的男生，比兩人還高一個頭，帶著副金絲眼鏡，說話春風和煦，把名片遞過來。
“我是正一律所的章回，後續如果有什麽問題的話可以隨時聯系我。”
段舒文沒接，看了眼人，絲滑無比的摸出了手機，又絲滑無比的打開了微信，佯裝冷臉。
“名片而已，我怎麽知道真的假的，你現在就加我微信吧。”
滿滿的不信任感，似乎從頭到腳都把對方的人格侮辱了一遍。
可男人並不生氣，勾著唇看她，慢條斯理的應了聲好。
滴的一聲響，他主動掃了她的微信。
半晌，看著男人揚長而去的身影，段舒文再也繃不住，轉頭哇的一聲哭出來，抱著蘇棠，急得跳腳。
“棠棠姐！怎麽辦怎麽辦，我哥的車，他會殺了我的，啊...嗚....”
響聲哭天搶地，遠處還沒來得及動身的男人，看著後視鏡中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，嘴角勾得越發深了。
蘇棠拍著她的背安慰。
“沒事沒事，對方的責任，一輛車而已，你親哥又不會殺了你。”
段舒文頃刻間心如死灰，心裏直嘆她會安慰人的，這話一完，自己倒是巴不得現在就死了。
車子大燈撞壞了，還掉了一大塊漆，不算好看，可還能開。
對方心神不定，蘇棠只得領著人上車，親自開著送她過去。
到了地方，段舒傑聞訊從宴會廳驚慌失措的跑出來，看見人就一把往跟前扯。
“傷到哪裏沒有，我看看！”
看他一臉心急如焚，段舒文反而楞了下。
“沒事。”她支支吾吾，“就是你的車子.....”
她躲閃著眼睛，指了指身後。
段舒傑臉頓時黑下來，但是沒罵人。
只冷冷的下命令。
“以後不許再開了，任性！有司機不用，出了事我怎麽給家裏交代，你出一點事，媽得扒我一層皮。”
段舒文垂著眼委屈巴巴又小心翼翼的去拉他的袖口。
“我知道了。“
這段小插曲過去，蘇棠送完人要走，被段舒傑叫住。
“你不進去嗎？舫舟也還在。”
*
宴會廳內。
舫舟正被三五人人圍在中間。
“拍得好就是拍得好，不用過分自謙，現在的年輕人啊，少有像你這樣沈得下心拍紀錄片的，當初，臺裏立項的時候，找了不少圈裏的大導，個個一聽預算和主題擡腳就跑，媽的，別以為老子不知道，就是圖錢少嘛，一群勢力佬。”
龔力權，京視tv的臺長，舫舟也是第一次見，外表看起來是個儒雅的中年男人，談吐倒是有點粗獷不羈的味道。
“說到底，我還是得感謝段舒傑把你給請來。”
碰杯敬酒，都是些場面話，舫舟敷衍著應付，下一秒，男人話風一轉。
“你那個下屬呢，怎麽不見來，她最近風頭很勁啊，東西拍得很不錯。”
“她....”
舫舟正琢磨著怎麽想個合適的借口替蘇棠開脫，周圍的人群卻隱隱躁動起來，三三兩兩的低頭私語，眼神不斷地往遠處瞧。
他止住話頭，幾人隨著喧囂好奇的側身，都不約而同的呆了幾秒。
璀璨華麗的水晶燈下，女人穿著一身緞面拽地的抹胸白禮裙，挽著段舒文站在大廳中央。
時間仿佛定格。
她本就不矮，高跟鞋的加持更是讓她如鶴立雞群，平時隨意紮著的長發優雅的盤在腦後，畫了淡妝的臉多了幾分端莊大氣，立體剪裁的緞面禮服古典浪漫，在燈光下熠熠生輝，整個人宛若一尊古希臘女神像，聖潔、美麗、高貴動人。
女人還有一副優美的天鵝頸，人海茫茫，昂著頭頻頻尋著人。
蘇棠無異是現在的場內最矚目的女人，出現不過幾分鐘，不少人揣測著她的身份時已經有大膽的男人上前搭訕了。
“我不喝酒、謝謝。”
她委婉擋開男人的手，對方卻不依不饒，趁機往她手裏塞酒杯。
“只是香檳，沒事的。”
手背貼著手背，輕碰的手指輕浮油滑，蘇棠皺眉，一陣惡心。
她還沒來得及動怒，下一秒，身側一暗，一陣凜冽的雪松冷木香瞬間把她包圍，視線裏出現雙剛勁有力的小臂，男人的手腕被人死死掐住。
“這麽會勸酒，要不要到我府上做客，管夠。”
“你他媽——啊！——”
男人責罵的話還沒說完就發出陣撕心裂肺的尖叫。
沈逸清眼神冷厲，手裏更不留情，對方那只富態的肥手向上翻轉出不正常的弧度，緊接著發出一聲骨頭的輕響。
男人一張臉疼的扭曲，下一秒，香檳杯啪地一聲掉在地上，四分五裂。
一場鬧劇，引得旁人頻頻側目，沈逸清沒事人一樣，扯出西裝袋裏的方巾擦擦手。
“滾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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